沐伊歆

【执离】红离白黎 (8-11)

感觉太巧了,是同一个人吧。。。

豆爸爸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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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8.


  


  慕容黎的三七当晚,王城落了一场萧索的秋雨。


  


  执明坐在灵堂外的屋檐下,发冠歪了,那一撮天生的紫发散了下来,下巴上滋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。他的脚边安静地卧着对于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的萌萌,正伸长了前爪兴致勃勃地去够被风吹出门去的一片纸灰。那片纸灰从灵堂中吹出,还带着一点儿明明灭灭的火,像一只蹁跹的蝴蝶般飞出。萌萌没有捉住,纸灰便轻盈地飘走,被雨水一打,便萎顿在了地上。


  


  吼呜——


  


  萌萌站起身,大约以为那纸灰是什么活物,起劲儿地伸长了脖子去看。


  


  但随即,它的兴致又被从廊下缓缓走来的人吸引了去,嗷嗷兴奋地叫着扑向了他,在他的跟前打了两个滚儿。


  


  慕容离怀中抱着一件玄色的披风,并没有理会它,轻声斥道,去!


  


  见萌萌委屈巴巴地哼哼两声,趴在自己跟前不肯动,仍不肯理它,索性绕了过去,将那件披风递给了执明。


  


  披风的嵌边是白狐皮的,是顶好的一张皮,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色,是慕容黎去年猎的。他骑射的本事出众,一箭横着洞穿了白狐的一双眼睛,半点儿也没有让狐皮沾染上血色。侍从们将狐狸捡了回来,他便兴冲冲地给他看,献宝似的说拿去给殿下做个披风,一定好看。


  


  执明接了过来,一言不发地把披风抱在怀中,却不肯穿上。


  


  慕容离淡道,天凉,殿下还是披上吧。


  


  执明未理,又是一阵凉风吹进,立在廊下的人便掩着口低低地咳嗽了起来。


  


  声音干涩,又努力小声克制着,断断续续地响了很久。执明不耐地回过头,想让他回去,别来扰他,但见那种相似的面容上带着异样的潮红,咳得眼角泛起水光,却又忍不住心软,将怀中的披风又朝他递了去,却别过头不理。


  


  手中一轻,是他接了过去,但随即肩头一沉,执明侧过头,才见他竟将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。


  


  执明心中忽然莫名地生出些烦躁来,伸手一摘,把披风丢在了地上。


  


  趴在一旁的萌萌给吓了一跳,嗷嗷地朝着执明吼了两声。


  


  慕容离止住了咳,视线低垂着望着地面,不去看他。脸上并未流露出太多情绪,却固执地站在那里不肯走。


  


  罢,总归是阿黎的哥哥。


  


  执明长长地出了口气,俯身捡了起来,站起身轻轻一抖,将人兜头罩上。


  


  慕容离抬起头,脸上有些转瞬即逝的讶异。


  


  天凉,你穿得少,回去吧。


  


  他的语气近乎于温和。


  


  慕容离迟疑了一下,点头道,好,我叫人来寻个手炉给殿下。


  


  他的步子迈得很慢,也很稳,和慕容黎那种轻快的少年人步子很不一样。


  


  执明望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,心中再次涌起那种莫名的烦躁。


  


  他缓缓地走进灵堂,点燃了三支香,檀香味闻了多日,令他觉得有点晕眩难受。


  


  阿黎...他低声道,三七了,孤写了那许多信给你,你怎么都...连个梦也不托给孤?


  


  阿黎......


  


  他叹息一般地一遍一遍叫他,声音如那一缕轻烟般消散,却已得不到半句回答。


  


  人死如灯灭。


  


  当日少年嘻嘻哈哈地问为何不说人死如花谢,人死如叶落,人死如瓜熟,人死如雪融,其实人死当还如炖鸡,鸡死透了,火烧开了,香喷喷的便可上桌。


  


  他那时也跟着他嘻嘻哈哈地逗趣,气得有些刻板的太子少师险些又背过气去。那时的他从未见证过死别,只道拥有着这样的好时光天经地义,从来不知命运的每一项馈赠都已在暗地里标好了价码,一旦拥有的太多,便早晚要有所失去。


  


  原来人死,当真是如灯灭。


  




  9.


  


  十一月半,执明生辰。


  


  一个帝国的太子鲜少有在这样的年纪还未定下婚事,执明算得特殊的。一则是君王对这个长子宠爱有加,不急着让他成婚;二则是他与慕容家的小子虽还未定下来,然满朝文武举国上下都知晓这是未来的太子正君,倒也不必拘于形式了。


  


 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。


  


  谁能想到,整座王城里百姓交口称赞的妙手佛心的小公子,竟会就这样早早地仙逝了?


  


  寿宴上的群臣们心存些叹惋唏嘘地望向坐在左二席位上的丞相,中年丧子,原本气度高华的男人挺直的背都见了两分佝偻,可怜啊可怜,就是不知这太子正君之位倒要便宜谁了?


  


  太子居于上首,短短一月,也清瘦了许多,原本少年人饱满的面颊凹陷了下去,线条硬朗了些,眉骨愈发深邃,比之先前添了些英气,只是眼中却黑而无光。


  


  少师是亲手教导了太子多年的,思及从前两个少年宴会上虽不能坐在一处,却总要你朝我挤挤眼睛,我朝你吐吐舌头的活泼模样,也觉心中酸涩。他还能记起些慕容家小少爷还是个小娃娃时的模样,钟灵毓秀,像神仙座下仙童,那时他略懂些相学,还曾为他相过面,逗他说他是一生富贵安乐的命格,唬得小孩儿嘻嘻一笑,说学生可是太子跟前的红人,自然是一世富贵安乐了。小小的执明给他逗得噗嗤直笑,他便恼了,说怎么,我说的不对?小执明连连摆手,说可不敢,太子跟前的红人孤得罪不起!


  


  笑过后却认认真真地拉着小娃娃小小软软的手许诺说,孤的阿黎自然要一世富贵安乐,不仅富贵安乐,还要做大官呢!


  


  多大的官啊?小阿黎给这句话吸引住了,眼中有些期待,亮闪闪的。


  


  你给太子当正君!那个是最厉害了!连太子都可以管!


  


  什么呀,像我爹那样当丞相才是最厉害的!


  


  可是你当丞相了,慕容大人当什么呀?


  


  ...也是,那怎么办啊?那我还是当你的正君吧?正君是辅佐太子殿下的人的意思么?


  


  差不多...就像慕容大人最怕你娘一样,正君可是最大的官了!


  


  好!那我就当殿下的正君!


  


  一言为定!


  


  两个小短腿的奶团子,还不通情爱,便豪气干云地结下了一生的约誓。那一刻即便是多年后回想起来,虽然不存爱意,却仍旧那样温柔可爱。


  


  奈何...斯人已逝。


  


  少师叹了口气,他也不十分年长,还做不到甄破生死,前日刚刚亲自做了一幅记忆里年幼时的二人在花树下读书的画卷,装裱起来送到了太子身边。太子朝他望来,遥遥举杯,低头饮尽,少师知道这是感激之意,低下头也满饮一杯,轻轻蹭了蹭唇角。


  


  酒过了三巡,堂前的歌舞不歇,觥筹交错,气氛也正好。


  


  座上的君王忽然语气温和地问了两句丞相治丧之事,慕容大人低头一一应了,面带苦笑,犹有几分颓丧之色,与他年岁相若的君王也微微叹气,命人几番地为他添菜添酒。最后,面上漫不经心地问道,听说阿黎那孩子,还有个同胞的兄长?


  


  执明送到唇边的酒樽一顿。


  


  是,只是先前因为体弱,所以便养在了佛前...今年才刚刚接回。


  


  身体可大好了?


  


  大夫说...只是稍弱,无甚大碍。


  


  阿黎同执明无缘,朕亦深感痛心,如今看来,倒算是天公有意成全。


  


  爱卿便把此子的生辰八字,送去礼部,让......


  


  父皇!


  


  执明手中的酒樽落地,发出一声清脆的异响,堂下的歌舞也被这骤然的一声惊得错了节拍。


  


  明日便差人送去。


  


  他并未理会儿子,淡淡地说完这句话,两个人的命运便已尘埃落定。


  


  执明身为太子,从来不曾在群臣面前违逆父君,这日,却轻轻阖目,隐去了脸上的愠色,起身施了一礼,转身拂袖而去。


  


  堂前的歌舞停了,中年的帝王饮尽杯中残酒,摆摆手道,怎么停下了?继续。


  




  10.


  


  婚事操办得很急。


  


  第一次试衣时,裁缝说错了话,说正君的服饰也极好看,惹得执明忽然发了怒,几下便将身上的红衣撕成了布片,将寝宫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。


  


  翌日,同二人一道长大的莫澜便来了。


  


  莫澜长了两人几岁,早前同为执明伴读,其父是执明的娘舅,在外领兵。莫澜平日只有管家为伴,因为与慕容府相邻,与慕容黎也极亲厚,早两年因为母丧回乡奔丧守孝,还约定等到执明同慕容黎成婚之日便归,却不成想就此成了永诀。


  


  莫澜来的时候是这日正午,凛冬将至,阴风怒号,东宫连灯都未点,记忆里还是个长到自己眉头的少年的执明身量已然拔高,高出了他一截,赤着足散发站在廊下,衣衫单薄,胡茬又忘了刮,下巴上青青的一片。


  


  莫澜接过宫人递来的鞋子,在他的跟前蹲下道,殿下把鞋子穿上吧。


  


  执明木木地低头看向他,不发一言。


  


  若阿黎在天有灵,看见您这般模样,怕要心疼了。


  


  执明垂下眸子,抬起脚,由着人穿上了鞋子。


  


  回来了?


  


  是,今日刚到,先来殿下这儿了...慕容府,还未去呢。


  


  执明淡淡一笑,去慕容府作甚,你又见不到他了。


  


  ......


  


  莫澜的心中一时也生出些莫名的悲凉之意,苦笑道,总...总该去看看。


  


  方才听人说,阿黎走得很快,没怎么受苦,如此想来,倒也算是幸事了。事已至此,您...看开些吧。


  


  孤要大婚了。


  


  是,听说是阿黎的同胞兄长。


  


  ...莫澜,若孤不得不成婚,孤宁愿正君是你。至少若来日阿黎知道了,不至令他太伤心。


  


  殿下说笑了,莫澜面不改色,莫家无论如何都是誓死效忠于您。


  


  殿下应该是知道,陛下为何定要您同慕容家联姻——贵妃陵氏,母族掌兵,姻亲是门生遍天下的公孙一族,膝下更育有皇子,如今虽然安分,但待到小皇子长大,难保不生别的心思。


  


  陵氏是弄权之人,已成盘根错节之势,犹如百足之虫,陛下亦没有办法将之拔出。


  


  慕容相爷心思一向难测,这慕容离,若不为殿下正君,也绝无可能低就,到时花落谁家,仍未可知。


  


  执明沉默良久,淡道,孤知道。


  


  殿下知道,只是到底意难平。


  


  殿下可还记得前年灯节上阿黎放的河灯上写了什么?


  


  为天下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。执明慢慢地念诵,声音喑哑,最后忽然轻轻一笑。


  


  罢,罢。


  


  他的笑柔软而疼痛,像是拥抱着一团荆棘,


  




  11.


  


  不同于从前与慕容黎相约的一起骑马游街。


  


  大婚这日,慕容离坐于金玉包裹的车驾,周围的珠串和红纱让车中的人看不清面容来。


  


  执明骑着金鞍玉流苏的青骢马行在前面,握着缰绳的手不知是因为冷,还是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

  


  前日刚刚落雪,街道虽已被扫洒得干干净净,沿街挂满了红灯笼,却仍旧显得萧索。


  


  同他想象过的,在风和日暖的暮春时节,并肩策马踏着落花的样子很不一样。


  


  也好,那样的一个婚礼,便被他好好地珍藏在心里吧。


  


  他会描摹出街道上每一棵花团锦簇的树,每一声欢喜的乐声,还有身边的人穿着红衣该有多么好看,他脸上的笑容该是怎么的明亮,然后在闲暇时一遍一遍地想,最后把它设计得完美无缺,留到去了地下,再同他讲。


  


  拜过父君,拜过天地,慕容离的婚服不怎样保暖,单弱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微微发抖。


  


  东宫的寝殿中终于只剩下二人,桌上有瓢,中间破开,以丝线相连,是二人的合卺酒。


  


  慕容离未抬头看他,也不发一言,执明便率先拿起了一边,道,喝了吧。


  


  慕容离这才抬起头,因为先前太冷而青白的手指还未回过色来,有些僵,拿起自己那半边时有些颤,酒浆撒了一点儿在衣袖上。


  


  两人各自低头,稍稍凑近了些,饮尽了瓢中苦酒。


  


  苦酒是寓意夫夫共苦之意,只是又苦又辣,入口滋味刺激,慕容离喝得皱眉,放下瓢便咳了起来,苍白的颊上泛出一点儿红。


  


  执明皱了皱眉,从茶壶中斟了一杯温热的茶递给他。


  


  他低头接了,慢吞吞地咽了两口,止住了,便撂了杯。


  


  竟像是也嫌茶水苦涩,倒是和阿黎一样,


  


  执明心念一动,忽然朝他的耳上看去,他的耳上有女子才穿的小洞,却没有慕容黎耳上的那颗小痣,心中苦笑,暗道自己是疯了。随口问道,你也不喝茶?


  


  没有,夜了,怕睡不着。


  


  他淡淡道,伸手拆下自己的发冠,随手摆在了桌前。


  


  殿下可要休息么?


  


  执明愣了愣。


  


  他披散着一头黑发,取了一张温帕子拭了拭脸,然后起身,利落地脱掉外裳。在那张朱红色的大床前坐下,褪下了自己的鞋子,拆开了一床被子,裹着自己睡到了里面,裹的严严的,像是一只蚕。


  


  殿下也早些歇下吧。


  


  他轻声道,阖目不再看他,睫却不经意地微微颤动。


  


  红烛高燃,红泪偷垂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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